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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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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二十三年初春,夾岸兩邊的垂柳抽綠,冬天飛走的候鳥搧羽南歸。自魯曉顰囑咐完桂生一些身後事又過了幾個月,她滿腹心事只待尋找合適的機會下手。現在她手裏撐著一把半舊的妃色油紙傘望著太湖邊楞神,韓七寶幾次向自己明裏暗裏有討她做小的意思,那天魯曉顰告訴她自己是有夫君的,韓七寶並不相信,以為她是推辭。

如今她二十八歲,人生潮起潮落、兜兜轉轉,她在無錫度過了十二年。韶光易逝,人生之中能有多少個十二年?她望著銀湖波光粼粼,感到自己已經老了許多。她對韓七寶的提議感到可笑,這個世間有哪個女人願意與別的女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韓七寶愛著自己的丈夫,以為曲意迎合便能在他心中占有一席之地,真是荒唐……韓七寶不知道魯曉顰的打算,如果知道自己想殺張篤承,那她一定將自己推得遠遠,避而不及,後悔自己的提議。

她遠眺遠方思緒飄忽不定,忽而擡頭仰視碧宵中舒開的雲朵慢慢飄移……白雲蒼狗,滄海一粟……人世間幾多哀愁和淒苦?韓七寶自然不會強擰自己押著自己嫁給張篤承,她是大家閨秀怎麽會做出不得體的行為呢?念頭既起,她也不會輕易放棄。現下煩惱的並不是韓七寶積極牽紅線,她魯曉顰想避開便是能避開,人生大不了一死又有什麽可畏懼的?她在湖邊仿徨,如果讓她繼續和張篤承周旋,只怕再也經受不住……

魯曉顰幾日前來家中韓七寶向她吐露自己的心事有意為張篤承添置二房,她淡淡地問道:“夫人與少帥舉案齊眉,為何張夫人有如此打算?”

韓七寶止不住地長聲嘆息,心中也有些怫郁道:“我至今未給張家添下一名男丁,張家後繼無望……思來想去還是該尋位品貌俱佳的女子納妾,這樣也是為夫婿著想。”

魯曉顰聽到韓七寶這樣說有些失笑,暗忖:“婚姻制已經改革,倡議一夫一妻。張夫人還守著舊封建的老一套,可見思想被荼毒之深。”

畢竟是人家的家事不便摻和,魯曉顰捧著手裏的茶喝了一口低頭不語,故意忽視韓七寶的話題。

韓七寶原本指望她順著自己的話意問自己,見魯曉顰低頭不語,她也茫然失語,不知道該如何去說,韓七寶心裏掙紮了幾番終於挑明了意圖:“其實我心裏有了合適的人選。”

“那真是要恭喜夫人了。”魯曉顰渾然不覺韓七寶的意思,對她又是淡然地笑道。

韓七寶不住地端詳魯曉顰,她似乎比以前更瘦、身子骨兒更單薄了,面色也憔悴許多,不知道……對後嗣子孫可有影響……她雖這般想卻還是拉住魯曉顰的手笑嘻嘻道:“其實,我說的合適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魯曉顰停止了喝茶,楞住了。她萬萬沒想到韓七寶會打自己的主意,張篤承是自己的仇人,每每見到他靠近自己便要找尋各種理由避開他,正所謂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韓七寶竟別出心裁讓自己嫁給他……魯曉顰的臉上浮出難堪的神色:“夫人……”

“我知道……你會吃驚……沒想到吧?魯先生,我屬意你很久,一直不得空和你說……”韓七寶猜想魯曉顰聽到自己的話會心潮澎湃,又或許是歡喜中帶些羞澀?尋常百姓家不知幾人能有這福份,能夠麻雀變鳳凰?

“蒙夫人厚愛,但魯曉顰不能從命。一則我魯曉顰是粗鄙之人不懂得禮儀,恐怕會遺笑他人,辱沒你的臉面;二則我是有丈夫的人,他也等著與我團聚。此兩點便是魯曉顰不能答應的原因。”魯曉顰不緊不慢地將自己的情況娓娓道來說給韓七寶聽。

韓七寶沒料到對方會拒絕自己,她聽魯曉顰說有一個等待自己團聚的丈夫,驚訝至極,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魯曉顰還有什麽丈夫。她以前聽丁太太她們說起魯曉顰的風流軼事確實是有丈夫的,她是一路從北京逃過來的,當時她的妝扮華貴,像是從大戶人家出來的,不久便生了一個孩子。有人說她是某軍閥的太太也有人猜測是哪家做了不光彩事的小姐。

韓七寶又想或許她是找借口推脫,可其中緣由她再猜不透,她的夫君一表人才、文韜武略樣樣都好,魯曉顰還嫌他差了不成?!

“魯先生是覺得少帥不合意嗎?”韓七寶不高興地反問,但她說話時的語調依然包含溫柔。

“夫人,這話可就折煞我了。少帥英俊神武與夫人是一對璧人,原本就是天作之合。而我魯曉顰是有夫婿的,如若他嫁既對不起了夫人的美意,也對不起了一直等候自己的夫君。如此這樣不是不知廉恥地不守婦道?”魯曉顰看韓七寶一直逼迫自己,索性搬出了她一直盲從的女德借力打力。

韓七寶聽魯曉顰一席話說得在理,況且自己尊奉女德,執意強行,倒有些強娶強賣了。

韓七寶仍有些怏怏不樂,也捧起了茶杯喝茶。她喝完一口,唇腔中微感苦澀,眼睛低垂在杯沿上。韓七寶仿佛不經意地搖晃茶杯,杯中的茶汁滾去一邊推出些許的白沫耀若霜花,她的心事也如這杯中激浪的白沫不斷沖刷、翻滾。韓七寶既認定她是有意推辭,魯曉顰說千句萬句也是無法進入她的耳中的。她決心哪日問問丁太太,丁太太是個包打聽,一問便證實魯曉顰是不是撒謊。

韓七寶如此並不是真急著為丈夫納妾,非娶魯曉顰不可,而是有一個呆主意的緣故。她愛她的丈夫便覺得他萬般皆好,別人也須和她一樣都捧著張篤承說他是好的,他縱是有千般萬般的錯也是別人的錯。那日冬雪賞梅魯曉顰對丈夫的冷淡態度至今畫刻腦海中:恃寵而驕大約也就是這個意思吧?她辛辛苦苦呵護的東西,她卻毫不在意地打碎怎能不令她心生忿怒?

從魯曉顰的神色看似乎對於她的提議不以為然,她臉上瞬間消散的不屑表情是對她韓七寶,還是對張篤承?韓七寶恍然若失,以為自己的提議是皆大歡喜。

魯曉顰走後,韓七寶在家中氣了幾天,她造訪丁太太家要好好散散心,把前日的不快驅散。丁太太聽說韓七寶來了,歡喜得連忙迎接:“張夫人!這是哪裏的風把你吹來了?來怎麽不通知我一聲?我好做準備啊!你看看這裏真是怕腌臜了你的眼。”

“丁太太客氣了……”韓七寶對丁太太的熱情到過分的態度歷來不冷不熱,她解下身上的黑披風交到一邊站著的丫鬟,隨丁太太一道走進她家客廳。女傭上來兩杯“休寧松蘿”,待兩人坐穩後,丁太太止不住地望著韓七寶訕笑。

“我也是在家閑暇無事,悶得慌。便過來坐坐。”韓七寶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放下了。

“張夫人今日來,我歡喜不盡,只是怕怠慢了待客的禮數。”丁太太兩手撫在膝蓋上高興得不知如何擺放。

“我也是坐坐就走的。”韓七寶和善的微笑說,這與她出門前氣得蔫倒一邊的樣子有天壤之別。

丁太太見韓七寶不住地喝茶也不敢造次、嘰嘰喳喳地自說自話,自己悶了頭拿著茶盞也喝了幾口。

韓七寶望著丁太太身上銀鼠織錦旗袍,明緯緙絲的弄色芙蓉粉紅地游枝一團凸顯衣料上,襲了傳統又不囿於傳統,這便是魯曉顰的織布技藝。

她瞧著丁太太的花色,又慢慢地喝了口茶問:“這是魯先生的手藝吧?”

“張夫人好眼力,確實是她家的布。她家的布不好買,僅此一匹。被我搶到了,便不再有了。”丁太太被張夫人註意起身上的衣裳,禁不住美滋滋地說道。

“這顏色活潑又不失清雅穿在你身上不錯……”韓七寶停住了喝茶,把茶盞擱在一邊的案幾上笑著說,“你倒是魯先生的常客,我也很愛買她家的布匹刺繡。”

丁太太聽到韓七寶如此一說也笑了:“張夫人是個美人,這顏色穿在你的身上要比我好看許多。”

“你說得這話真叫人聽了舒暢,倒也教我心生感慨啊,如今我老了……”

“夫人,你哪裏老?你正值風華正茂,你的風采及姿態是旁人萬分之一學不去的。”丁太太聽到韓七寶喟嘆容顏衰老,連忙打了短,極力奉承道。

果然韓七寶聽了面露喜悅之色,她想起魯曉顰的事,今天到丁太太家便是專程為此而來。

“聽聞你和魯先生交好,我也有心與她結交,有時看她身形單薄,止不住得替她感到難過,想是她創業艱難,一路走來,有諸多的不容易吧?”

“阿彌陀佛!張夫人宅心仁厚,可真是活菩薩啊!這魯老板也真是可憐,聽說死了丈夫,從北京過來的,一個人孤孤單單,她開始在巫溪女子學校教書,後來因為生養孩子,丟失了工作,才在這巷口、菜市賣雞蛋、刺繡。無錫城這麽大,大街小巷哪裏卻都有她的身影。”丁太太一說起他人的八卦事便是滔滔不絕,至於其中有沒有摻水便不得而知,總之人雲亦雲的事大抵也是真的。

聽完,韓七寶神秘莫測地淺笑,又道:“確實可憐,可我怎麽聽說她是拋棄丈夫私逃出來的人?”

“魯老板的傳聞很多,版本眾多,不過我這版本最為可靠。至於你說的我也聽過,我看魯老板為人重情重義,不像是行事顛倒的人,只怕是謬傳。”丁太太聽韓七寶如此說立即為魯老板洗清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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